个人简介

问：您原本从事的是传统绘画专业，因何对桃花坞木版年画一见钟情？这种冥冥之中相吸的磁场是什么？

乔麦：2002年的时候，我还在苏州工艺美院读书。当时学校里举办了一场桃花坞木版年画的展览，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这门艺术很特别，它有夸张的造型、严格的线条讲究。就像两个人初遇，第一眼看到桃花坞年画，就合了眼缘，也许就这样驻扎进我的心里了。

巧合的是，桃花坞木版年画研修班第二年就到我们学校来招生，由三位木刻年画大师在全院范围内招收四位学徒。我很幸运地被录取了，进入了新的环境学习桃花坞木版年画。毕业之后，我开始从事桃花坞年画的制作、创作、研究工作，至今已有15个年头了。

问： 一开始您的家人似乎并不赞同您从事年画工作？

乔麦：对。当时桃花坞木版年画并不为大众所知，整体环境不是太好。在苏州已经没有几个人在做了，整个市面上几乎看不到年画的相关作品或产品。老师和朋友也都认为如果我继续从事自己原本的传统绘画专业，会得到更好的发展。

问：您有没有犹豫？

乔麦：没有犹豫。事实上我不是苏州人，老家在扬州，而且是家里的独生女。因此当我决定要学习年画，并且因为年画留在苏州，是遇到一些阻力的。父母期望我留在身边，他们当时认为，我即使学习年画，将来也不一定会去做这个工作，等我遇到苦处，可能就会回去了。但没想到我再没回头，一路坚持下来。当你喜欢一件事情的时候，沉浸其中，发现时间根本不够用，你就会心无旁贷，会很享受这个过程。这就跟谈恋爱是一样的，你喜欢他，当然就愿意长时间跟他在一起！

问：这一路上，应该说您看到了很美的风景。

乔麦：在我做年画工作的前十年时间里，其实我并没有太在意或者说是关心年画的环境与市场。我喜欢年画， 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直到后来，与朋友、同学聊天时，才发现只有很少人了解年画。每次我都要解释：什么是年画，我为什么要做年画？

问：为什么呢？

乔麦：因为我知道年画很好，但是身边的人都不了解。有好东西总是要“显摆”的嘛！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你不断地说不断地说，总觉得还不够，就会产生一种想法：我怎么让大家都知道？后来，我指导一些志同道合的青年人，做“乔麦年画”的品牌、做年画的文创产品，也是基于此。所以为什么最终是我来做年画？表面上看，是我选择了年画，换个角度来看，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年画选择了我。这样想通了之后，我就有了使命感和责任感：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年画是怎么一回事，让年画跟当下的人发生一个比较亲近的连结。

问：您对于自己目前的状态满意吗？

乔麦：挺满意的。我做年画这么多年来的一个感悟是：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要去想那么多。如果你是为了功利的而去做，你就会去计较得失，当你计较的时候，就不开心了。不计较，就会开心，开心了以后，就会越做越好。

问：您曾说第一次看见桃花坞年画心里一动，那么桃花坞年画有哪些独特之处，使您一见倾心呢？

乔麦：与其他几种年画的流派相比，桃花坞年画有一点是独有的，即它是全国唯一一个在城市里兴起的年画。它在苏州城里生发、成长，而苏州自古文人聚集，是文学艺术兴盛之地，所以桃花坞年画更具文人气息，更雅致一些。这点很吸引我。江南环境比较温润，景致赏心悦目，人多闲情逸致，所以在我的作品中也多表达这种悠哉惬意的心境。

问：就像您的代表作品《午候》系列，让人看到就觉得就宁和、平静。

乔麦：2012年前后，随着我刻印年画的手艺逐渐成熟，慢慢开始能够完整表达心中所想——这是很幸运的，因为学艺初期，就算有再多创意，也很难通过技术完整呈现。对于年画创作来说，“画”需要知识的积累和综合运用，而“刻”与“印”则需要对创作成果进行理性分析，因此这是一个感性和理性交织的过程。

在2012年，我完成了三件大幅的作品，就是《午候》系列，分别以荷花、木槿、牡丹为主题。现在回想那一年，除了这三幅画几乎没有其他的任何记忆了，生活两点一线，不是在工作室创作，就是在家中。当时我整个人全神贯注在这三幅作品上，只要一拿起拳刀，心里就安静又踏实。那是我人生中，特别风平浪静的阶段，我的这三幅作品，想表达的也正是这种岁月静好、闲看花开花落的满足。

问：这种题材好像与人们印象中传统年画的那种以门神、胖娃娃为主题的内容，有些不一样？

乔麦：年画服务于中国老百姓，各地区的年画的大宗和主流产品其实都差不多。桃花坞年画也有传统的门神题材，但具文人气息的花鸟、仕女等题材则是桃花坞年画的特别之处。

2018年，我做了《江南》系列，包括《品·江南》《绣·江南》等，用了苏州的花窗为原型，表现了“江南水乡”苏州特有的生活与文化气息。在我而言，做年画其实是在跟自己对话，我找到了友好地跟这个世界相处的一个方式。当我自己平衡了、从容了，再去跟周边的人相处，才能传递出正能量的信息。我的作品，未必会有特别强烈的主题诉求，比如一定就要是招财或者招桃花。能给大家美的享受、一种比较好的视觉体验，我觉得就很好。

问：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年画就是您用手中的拳刀去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

乔麦：对。我用年画在记录生命，这也是我自己与自己对话的意义所在。

问：如今时代往前发展了，年画也应该随之产生变化吗？

乔麦：我想是这样的。在现代人的观念里，年画是非遗是传统，似乎已经与生活剥离得很远了。可是需要注意的是，在年画所产生的那个年代里，它就是当代的、是先进的。在几百年前，年画对当时来讲是很高科技的存在，它是彩色印刷术啊！

问：年画起于世俗生活，但现在却成为了非必需品，它的生存现状很令人揪心。

乔麦：而今人们的生活方式改变了，那么从百姓生活中来的年画如果原地不动，又怎么能够融入现代人的生活？举个例子：我们的居住环境改变了，过去住平房，大门是双开门的，家家户户都得有正门、后门、侧门等等。而现代人呢，大多就只有一个防盗门。以前人们可选择的消费品也不多，然而现在可选的太多了。应该说，年画的应用环境变了，但年画自己并没有改变，找不到自己在当代生活中的位置。年画没有跟上时代前进的脚步。

问：人们的审美需求是否也不同了？

乔麦：当然不同了。其实我一直以来思考的是：现代人到底需要什么样的年画？拿过去来说，前人为什么要做“一团和气”，为什么要做“福禄寿三星”，为什么要做门神？因为那时的人需要这样的年画，需要这种类型。现代人可能就更喜欢符合现代审美的、符合现代家庭装修风格的作品，能够传达现在人们所希望看到的正能量的作品。

以前人们贴年画是祈福纳祥、祛凶辟邪等等，年画承载了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愿望。我觉得并不是过年才需要如此，一年365天、每时每刻，我们都有这样美好的愿望。这么一理解的话，年画其实是跟每一天都有关系，是我们的精神必需品。

问：这样说起来，让年画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种很好的审美装饰，也未尝不可。

乔麦：老实说，我选择的道路是一条有点儿看不见未来的路。刚开始的时候比较简单、纯粹，觉得自己喜欢，去做就好了。若干年之后，我开始思考：年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年画能够带给我什么，我能够带给年画什么？

问：您担任艺术指导，创立了“乔麦年画”品牌，也是想解答这样的困惑吧？

乔麦：是的。有的人做事情，是想清楚了规划好了才去做；有的人，是边做边想；还有的人，是做完了以后才想。我属于第二种人，边做边想。默默往前走的时候，根本没有去留意自己在这一段路上留下了什么，也没有去在意别人在干什么，后来才发现这条路上特别冷清。

问：现在应该算是热闹了一些吧？

乔麦：（笑）是的。无论是从传统文化回潮的大环境上来讲，还是从年画的产业环境上来讲，都比我当年学习年画时要好得多。这种变化就说明了年画的生态环境在变好，这是多方努力的结果：一方面是政府的引导、推动作用；另一方面是大众对自己母体文化的觉醒，现在的年轻人对传统文化有需求，主动要求来学习年画的人越来越多了。“乔麦年画”的文创品牌运营，在团队伙伴的努力下，也取得了一些成果。

问：“乔麦年画”品牌现在所做的年画相关产品有哪些？

乔麦：“乔麦年画”已经做了丝巾、包包、桌旗、餐垫、抱枕、台灯、红包、徽章、保温杯等等，囊括了生活日用的不少品类。我们还与一家烘焙品牌合作，做过年画主题文创食品，把年画作品“一团和气”用在了月饼上。

2015年11月，台湾的著名文创品牌“诚品生活”在苏州开设大陆第一家旗舰店，特邀我们入驻开设了在苏州诚品的艺术工作室，以上产品陆续都有在这里呈现。借助这次合作机会，我们希望通过文创产品开发和体验课程等活动，扩展桃花坞年画的影响力，推动年画艺术融入生活。

问：听说“乔麦年画”还在苏州打造了一家关于年画主题的民宿？

乔麦：对，叫“乔麦年画客厅”。我们希望把年画元素融入民居生活场景与文旅体验工作室中。这家“客厅”位于苏州大王家巷15号，属于传统上的桃花坞地域，毗邻北寺塔，尽管面积很小，却和谐地融入了姑苏小巷里，是我们让年画进入生活日常的一个“样板间”。这家民宿工作室以年画为主题，墙壁上悬挂的全都是我的年画作品，“一团和气”时钟、香皂，“诸事圆满”台灯等等小细节，也全是“乔麦年画”所做的年画衍生产品。有很多想法，我们边做边想，想到了就去做。

问：对于非遗要不要走向市场，目前也存在不同的声音，您怎么看？

乔麦：我觉得市场是检验非遗生命力的一个很好的途径。可以一分为二地看：有些非遗并不是说一定要走市场，才有价值体现，有一部分就应该是进博物馆的；而另一部分是可以回归到生活中来的。

问：比如年画？

乔麦：是的。其实有一次我去参加创客大赛，评委对我说道：“你把年画做在丝巾上面，又不是通过传统刻印的方式，这已经不是年画了。”

我当时回道：“在今天，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改变，住的房子已不需要这样的年画了，但我们自身还需不需要年画呢？完全需要。我们把门神重新设计，做成丝巾，既装饰了自己，又把年画祛凶辟邪的功能戴在了身上。我觉得这就是行走的年画，未尝不可。”

问：以前的年画是固定的位置、固定的时间，但现在不妨变一变。

乔麦：我们可以打开思路。永远要记住：年画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为门服务的！所以我一直强调年画是有无限可能的，就因为人的需求有无限大、无限可能。今年，我们做了一款“诸（猪）事圆满”台灯，赋予了它一种和生活相连的仪式感——点亮了“诸（猪）事圆满”灯，就是点亮了你的美好愿望。这不是很好吗？

2018年，“乔麦年画”也与百安居合作。百安居采购了我们诸如红包、台灯，还有手工刻印的“金猪送福”等等文创产品，这也给了“乔麦年画”走市场之路以很大的信心。这是“乔麦年画”所做的努力，希望能与更多的人分享年画的美好，而不限于印于纸上的画作。

问：“乔麦年画”的工作室里也开设有桃花坞年画相关培训课程，您会对您的学生提出新的要求吗？

乔麦：从技术层面上，我的老师对我有多严格，我就对他们有多严格。而在精神层面上，我是更加开放的，我希望头脑风暴，支持他们一切天马行空的想法。

问：如果有的学生想把二次元元素融入到年画之中，您会支持吗？

乔麦：当然支持！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年画，但为什么不可以是动画人物呢？要知道门神和胖娃娃在创造之初，对于当时的时代而言，也是新的呀！也许会有质疑，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声音，但是时间会给出答案。大浪淘沙，好的终究会留下来。如果它不够好的话，不需要我们去说好或不好，自己就会被淘汰。

问：您对于自己目前的状态满意吗？

乔麦：挺满意的。我做年画这么多年来的一个感悟是：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不要去想那么多。如果你是为了功利的而去做，你就会去计较得失，当你计较的时候，就不开心了。不计较，就会开心，开心了以后，就会越做越好。

问：做年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乔麦：是的。不仅仅是做年画本身，年画也给我身边的人带来了快乐。我刚刚与苏州一位与我很投缘的擅长菖蒲创意盆栽的老阿姨共同完成了一次联展。“乔麦年画”也会走进社区，走进学校，走进企事业单位。“乔麦年画”三年来一直坚持为苏州福利总院做艺术援助，每个星期都会去讲年画，教特殊人群做年画。我们的口号是：乔麦年画，刻印幸福。我希望传达给大家：做年画是一件非常快乐、简单、有趣的事情。我很知足，也很笃定。做年画，让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很开心，给我自己和我生命里的人，带来了美好。

（源：创意世界）